人潮如织里,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少年郎,仰头看向夜空时,暖黄的火光将眼眸映得很亮,仿佛盛满了不会消逝的希冀。谢礼也曾问过苏卿,想要什么作为谢礼,但苏卿总说不知道,于是谢礼每次都会笑着说:“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。”苏卿嘴上应得好好的,可一直等到落了雪,他也没有说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谢礼。而那个时候,他们共同走过的山水,已经足够堆砌起一段完整又珍贵的岁月,在苏卿心里留下了痕迹,让他眼里的那潭死水见了光亮,也让他有了私心,刻意不再提及分别的事。但冥冥之中,他无法如愿。那日大雪,谢礼带着满身伤回来,脸上的笑意落在他眼里,格外刺眼。所有的侥幸,在那一刻碎得不成样子。苏卿神情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人:“我想好要什么谢礼了。”闻言,谢礼愣了下,而后才问:“你想要什么?”“我想要半截花枝。”苏卿说。这回,谢礼脸上的笑意完全没有了,那双天生的笑眼此刻反而显得有些悲伤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,苏卿赠他花,如今要花枝作为谢礼,其间的意味深究起来,便是“收回”的意思……花枝送出去,便是两不相欠。谢礼并不是什么迟钝的人,他听得出来这些言外之意。这样的转变来得猝不及防,谢礼并没有做好准备,但他看着苏卿再次失了光亮的眼眸,没有质问,只在良久后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苏卿也是一怔,随即应道:“好,我等着你的谢礼。”窗外白雪簌簌落下,犹比天地同葬。不知是出于留恋还是放弃,他们留在椿都,并没有再去往下一个地方。那日之后,他们也很少再说话,苏卿常问的一句话便是:“花枝找到了吗?”谢礼总是答他:“没有称心如意的。”隆冬的时节,许多花早已开败了,此时想寻到称心如意的花枝,并非是什么易事。但究竟是寻不到,还是不想寻到,二者之间的界线已经衡量不清了。对于谢礼的回答,究竟是事实还是推托,苏卿并没有挑明,他只是说:“好,我等着。”椿都境内常见白梅,就连他们住的院内都养了几株,苏卿想着,等到白梅开了,也就无法再拖延了吧。于是他日日望着、记挂着那些白梅树,连梦里都是白梅开花的景象。那日他醒来,才开了窗便有冷风扑进来,他眯了下眼,下一瞬鼻尖便嗅到了又冷又淡的香气。早起的那点儿困意一下子散了个干净,他眼睛亮起来,眸光投落出去时,果然看见了院内的白梅枝桠间,细细密密地缀着纯白的花朵。而谢礼正站在那些树下,伸手拖住了垂下来的花枝。
只听“嘎吱”一声,那半截花枝便被折了下来。谢礼似乎是听见了开窗的声音,握着那花枝转过身来,冲着苏卿笑了一下。苏卿也看着他笑,心里却难过得一塌糊涂。谢礼走过来,将那半截花枝递到他眼前来。那花枝上的花并没有完全绽开,有的还是细小的花苞,有些则半开着,花尾处带着点难得的殷红。最顶头的那几朵倒是都开了,还沾着晨日里没化的雪。苏卿盯着花枝看了许久,才伸手接住。他几乎难受得说不出话来。但谢礼弯着笑眼,显得很高兴。聚散有时,生离比死别总要好得多。苏卿这么想着,便也弯着眼睛笑起来。“这便算是谢礼了,我们……”分别的话还没有说出口,隔着窗给他递花枝的人便疑了一声,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来。“我何时说这是谢礼了?”“可这……”苏卿比他更不解,看了看手里的半截花枝,又抬头看他,“你忘了吗?我们说好的……”“没忘,但我不答应。”谢礼堵了他没说完的话,“花枝是特意送给你的,至于谢礼——”谢礼往后退了几步,张开双臂,一双笑眼明亮透澈:“谢礼在这里。”他的声音带着笑,落在隆冬的寒风里,温吞一片。苏卿握着那半截带着冷香的花枝,完全愣住了。那一瞬,明明是寒冬,可他心上如沐春风。 师父谢礼终究没能走成。哪怕苏卿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, 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害了亲人朋友,身边之人又是如何因他遭受了不该有的劫难,谢礼从始至终都是那句话:“我不会走, 苏卿。”他说:“你有你的选择,我也有我的。”他还说:“苏卿,我也没有家, 可这广阔天地间,哪里我都想去看看,和你一起。”“苏卿,你不用害怕。”一字一句,他说得那样诚恳,一双笑眼又极为清亮, 苏卿看得晃了眼,几乎要醉倒在那笑里,不知生死。至此, 他与他, 谁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。他们一起走过许多地方,越过了一程又一程山水, 看完了一场又一场花开。四季沉浮之下,心里的悸动漫过了整个春日,成了冬日里最明亮的灯火。他们都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, 但甘愿沉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