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依然无人知晓他的本名,无人知晓他的容貌。为他所雕的石像,为他所绘的画像, 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模样,只有落在上面的名字从未变过。“明无镜”三个字,端端正正, 干净清白。医尘雪无数次看见过这个名字, 可直到如今,他才知道这个名字后面的人究竟是谁。一种难言空寥的悲戚感漫上来, 那一刹那,医尘雪仿佛走完了无数个季节更迭,又经历了一轮生死。旧书上的文字不再只是传闻, 他似乎真的看见一个人,满身清白,站在万千怨煞里,送了一个又一个尘世人。而他从未想过, 那些尘世人里, 会有他自己……敛下这些千年前的因果带来的微妙感觉, 医尘雪问:“如果不是我们,又会是谁?”走在前面的人似是在思忖,但片刻之后却只说了两个字:“不知。”然而,话音落下的当口,被他牵着的人却忽然不走了。司故渊回头,眸光从长长的眼缝里瞥扫出去,落在医尘雪微冷的脸上。医尘雪很少会露出这种神情,哪怕是不笑的时候,眼尾也是柔和的,但现在那处却压出了一条有些锋利的线。司故渊似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,完全转过身来,问了一句:“怎么?”“是不知还是不说?”医尘雪盯着他。“……”司故渊默了片刻,开了口:“只是猜测,并无实据。”其实不是全然不知。除了他和医尘雪,有可能接触到纸偶之术的人,是有的。有关纸偶的术法,明无镜曾执笔记了下来。那些文字他看过,医尘雪也看过,但还有人只是知道那些文字的存在,却不曾看见过。明无镜的几个亲徒便是如此。司故渊解释了缘由,医尘雪的脸色却没有因此缓和下来。他依然平静又执拗地看着司故渊:“只是因为这个么?”“……”司故渊蹙着眉心,没再有话。“你在刻意避开什么?”医尘雪又问。不待对方开口,他便自己给出了答案:“纸傀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,是怕我知道这个么?”他虽是在问,语气却极为笃定。如同不敢当着他的面使用灵力一样,也不想他知道纸傀不该存在。因为他修纸傀之术修得很好。因为除了纸傀之术,他修不了别的了。没了灵力,无法修灵,凭着这副残躯,也握不了剑,别的傀术他也一样不能学,画出来的灵符他也无法催动。如今他一无是处。偏偏司故渊守着这样的他,处处小心翼翼。但他不想。
“你和玄鹤,不,该是明无镜,你们都不希望纸傀之术存在,但他不说,你也不说,你们都不说,就这么看着我,是么?”“医尘雪……”司故渊只是叫了名字,似是无奈,又似是心疼。可他终究没有说别的,他们只是互相看着对方,静默了很久。风吹得白梅枝桠轻轻作响,医尘雪抬手去抚他轻皱的眉心。“司故渊,我是你的负累吗?”“从来不是。”只这一句,没有丝毫犹豫,司故渊答得极为认真。但医尘雪依旧没有如往常一样笑。因为他觉得是。医尘雪这个人,似乎一直就这么别扭。幼时被弃,少时被逐出师门,为各路仙门驱赶时,他无比渴求能有人容他,待他以平常。后来遇上裴塬,裴塬性情最是温和不过,又知是非明善恶,还与他成了至交好友。裴塬常劝他,少招惹是非,要学会藏锋敛芒。他总是笑着应一声,但从来没真的照做过。现如今,有一个人与裴塬截然相反,不但不会对他的张扬行径加以规劝,反而还会跟在他身后,同他一起胡闹惹事。五年前在三昔之地是这样,在何乌城也是这样。五年后也依然没变。司故渊总是同他站在一处,身前身后,人心还是妖邪,这个人都替他挡着。可医尘雪不想拖着任何人。他越是贪恋那些纵容和袒护,只会横生因果,不得善终。医尘雪日日翻着旧书,本是要寻救云淮的法子,却又心不在焉,总是会想着别的事出了神。目光停在没有翻动的那一页上,人能愣上大半晌。司故渊也日日出门,不知是去做什么,不怎么能见到人。阁里的人都看得出来,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。没有剑拔弩张的敌意,只像是闹了什么别扭。但依医尘雪的性子,笑着说出来的话也当不得真,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,因而阁里的人都极为一致地默不作声。反而是平日里最看不惯司故渊的流苏,指着院门口同医尘雪说:“坏嘴巴,又出去。”医尘雪从书里抬了下眸子,应了声“嗯”。没过会儿他又抬头,看了眼依然站在窗外的流苏:“不是不喜欢他么,今日怎么主动说起他了?”流苏面无表情地蹦出来四个字:“你们,吵架。”“没有。”医尘雪否认道。确实也不算吵架,面也见,话也说,谈不上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