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见丫鬟连说的连惊带喘,薛凌心下担忧,随着进屋一瞧,果然是床上躺着的人双颊通红,像个熟透的虾子。
她病过几回,知人最是高热不得。再看旁儿只余俩丫鬟守着,气道:“那姓李的老不死呢,干嘛不来看看?”
丫鬟相互瞧了眼,小心翼翼猜这个所谓“老不死”该是壑园里的李大夫。从来见人人都是敬如华佗在世,恭若神农再生,薛姑娘也是日日“李伯伯李伯伯”喊着的,怎么突然就成了个老不死。
幸而她平日里冷漠,失言也是常有,丫鬟想着是含焉病急,薛凌担忧太甚也是常情。权衡片刻,一人道:“李大夫说是邪风入体,药开了,要靠姚姑娘自己撑一撑的。”
薛凌愈气,却也知自己刚才失言,冷脸道:“怎么个撑法。”
“就是,这热能退,便好了。”
“不能退呢?”
“那……那……”丫鬟嗫喏不敢答,另一丫鬟见势不妙,忙道:“若一直退不下来,就得加重药量,再……再调理。”
薛凌又看了看床上含焉,道:“她昨晚可有醒过。”
丫鬟忙道是醒过的,昨日前半夜还不见这么高热,也就是半个时辰前突见惊热,人才迷了过去。
薛凌缓缓语气,道:“李伯伯可有来瞧过。”
丫鬟有些怯怯,说是那老不死年岁已高,实不能折腾,但手底下徒弟特来看过的。薛凌追问如何,丫鬟喜道:“说这是邪风窜到表体来了,只要这热一退,便是彻底好了。”
那神色,倒像是已经好了一般。
薛凌不复言,扯了扯外衫,退回自己屋里本想再躺些时候,怎么也睡不下。踌蹴半晌,整个人站起,没好气叫薛瞑再去看看。
薛瞑走了一遭回来,道还没退,人也没醒。估摸着是看薛凌甚急,轻道:“人总有个头疼脑热,三灾六病,不妨事的。这才一日而已,没退也正常。”
薛凌仍是不言,自顾将软剑往腰间系。刚才薛瞑出门的当儿,她已换了常服。一边扣着剑扣一边道:“你与我出门,另寻个铺子抓几副药来。”
薛瞑忙道:“要早也没这个早法,天还没亮,夜里雪重,哪有铺子开门啊。”
薛凌明显愣了愣,蹙眉道:“难道天不亮就不会有人生疾吗?”
说说完,她自己倒反应过来,神色忽而落寞,尴尬抽了抽嘴角,手从没扣完的剑扣上拿开,语带酸楚道:“是哦,你不说,我都……我都没想起这个来。”
薛瞑跟着勾起嘴角想说什么,那剑脱了扣受不住力,从腰间蓦然回直,弹跳划过两人眼前。二人俱是吓了一跳,齐齐伸手要去拿,到底薛凌熟手,先拿着剑柄急急后撤,这才回身来看薛瞑道:“没伤着吧。”
薛瞑捂了下手,又放开来道:“没有。”又轻声道:“也不是天黑无人生疾,肯定还是有大夫的,只是壑园本为医家,匆匆去扣别人的门,岂不徒惹话柄。”
这话着实委婉,只要银子给足,神仙都能请下来,又何况区区大夫。只是他知薛凌心里与逸白不合,现还不到时候撕破脸,自然要多加注意。
然薛瞑亦稍有不解,薛凌何以突而恹恹。含焉病势虽凶,到底不是绝症。依着园里大夫说法,凶些反而好了,这邪风来的快去的就快,若是慢吞吞的发,得拖个十天半月才是难事。
纵薛凌与含焉情厚,以她的性子,该不至于这般失措神伤。他试着宽慰,轻道:“我刚才问过,说是暂无大碍,不必急于一时。终归李大夫的医术,尚算值得称道。”
薛凌收了东西,瞧着薛瞑那只手完好无损,确没伤着哪,强笑道:“那再等等吧,你且时时看着,天亮再做计较。”
薛瞑点头退去外屋,薛凌卷起剑刃,坐到了窗前书桌处。窗外白蒙蒙的一片,再不见其他颜色,也不知昨晚这雪究竟下的是有多大。
她拿了张纸,犹豫片刻,落笔不是百家姓氏,而是存善堂挂的那副帘子。长恨身无济世手,但求胸存悬壶心。
写的郑重缓慢,字成则庄严肃穆。待笔墨干透,指尖跳跃如许,片刻手心上便托了个极好看的元宝。
比那些用描金笺折出来的,要好看许多。
右手捏起凑到眼前,愈觉白纸黑字交叠折出来的东西,有仙风道骨之感,更适合老李头些。
老李头活着那么些岁月,鸡零狗碎的见过几回他瞧病。好像在京郊的破屋里,搁着有缺口的瓷碗。星月当空,夜露如珠,有人奔着来,那老头颤巍巍的去开门,说是夜里来求医的人定是着急的很,怠慢不得。
当时嫌人聒噪,而今自己连个聒噪人都当不得。说起来,前些日子,和含焉折的那几只金元宝还没去给老李头烧。
她长叹口气,将手中元宝放回桌面上。一边感叹着自己越来越多愁善感,一边开始荒唐的想若是老李头在天有灵,赶紧发发慈悲让那蠢货百病全消。
她一边求,一边怨,蠢货就是蠢货,刮风了不知道往屋里躲。一边怨,一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样纠结下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