含焉亦觉薛凌愈来愈温和,比之鲜卑初见时不知体贴了几倍,然她觉得二人关系逐渐亲近之顾,对薛凌更添信赖。
听了她说风大,含焉便急急抬头拉了薛凌往屋里走,道:“那小姐快进屋吧。”
仍是右边袖口,薛凌没挣脱,一道儿回了屋,江府丫鬟上茶水跟着叽喳了两声,薛凌并不回话,将人遣散,本想与含焉说说账本之事,又觉不用这么急。东西不在手上,说了也是枉然,等逸白将杂事处理妥当之后再提不晚。
如此薛凌捏了碗茶水,冷冷问了句:“府上可有人欺负你?”
含焉被她问的一愣,瞧着薛凌眼色不善,想低头,又硬撑着正视薛凌道:“没有,江少爷和江夫人待我和气,都极好的。”
又道:“仲秋还邀我吃了团饭。”
含焉与江府无利益相争,以江玉枫为人,是不会有欺她之处。极好……薛凌捏着茶碗,含焉眼里的极好,其实只是江府里头养个阿猫阿狗一般的微不足道。
这样说来倒无错处,可于含焉而言,能得一方屋檐,当个盛世的阿猫阿狗,本身就是极好了。
薛凌压着自己的念头,违心替江府说了两句好话,道是江府是梁世家,一门清贵,让含焉只管安心住下,这一生万事有她,再不必念着过往。
这话初来江府,也说了两句差不多的,不过二人又没什么别的可聊,无非翻来覆去捡嚼过的东西罢了。
含焉依然感怀,却再不似前几日声泪俱下,间或说两句江府确然是好。薛凌又灌了两碗茶水,催着含焉去歇。
含焉起身又回过脸来,有掩不住的窃喜,道:“江老夫人替我请了几位师傅,说现学当不得大师,女儿家闺中自乐也可。”
当时薛凌曾玩笑般的对她说学点琴棋书画当个小姐,而今真成了,难免含焉刻意提起,有致谢之意。
薛凌已忘了这回事,挥了挥手没附和,学便学吧。她并不喜江夫人,府上发生这么多事,这婆子还能日日当个菩萨,反正她是不信的。不过有江玉枫看着,量来老婆子不至于加害含焉。
含焉退去后,薛凌唤人打了热水,在浴桶里泡至半宿才起身上了床。在江府住过几晚,已交代了不要叫醒她,是以没人来扰清梦,这一觉睡至天光,隐约可闻有琴声袅袅和丫鬟笑闹。
仰躺着发了一会呆,薛凌起身循声而去,果见含焉坐着,有人在教她习琴。应是出身缘故,她没什么架子,教习的老师又得了府上交代,玩的尽兴即可,不作正经教养,是以院里丫鬟都围了去,活泼烂漫笑作一团。
薛凌瞅了两眼,回屋里喝了两口茶水,桌上点心不知是什么时候上的,随手拈了块,并未喊丫鬟去厨房拿新的来过早。
今日无旁事,翻了箱子,将那个荷包给寻了出来。里头孔明锁已失,再摇不出叮里啷当声,她仍是习惯性晃了两下才打开。
近日思前想后仍觉宋柏的绝笔该给宋沧拿去,好歹是个遗物,让他收着也能时时提个醒,别在指望魏塱那蠢狗了。但这会宋沧必然在朝事,得晚些时候再去。
抽出布条后,荷包里……薛弋寒的印还在。私人金印是贴身物,只能表身份,不能下令,并无什么实权。
薛凌将印拿出来搁在桌上,恩怨滑了个剑尖要切,比划半天又缩了回去,觉得还是可惜,干脆扔给薛璃也好,让他二人父子情深。
拾掇完毕顿觉心闲,桌前描了厚厚一叠百家姓,那头含焉散了,丫鬟回来惊觉薛凌已起了许久,赶忙自罪失了本分,薛凌也不恼,补了点吃食,仍是懒懒的让她们紧着含焉伺候妥当点就行。
直至红日高照,估摸朝事该散了,便带着东西随性出了门。街边叫了简陋马车,宋沧住处仍是那老头子看门。
薛凌翻进去时,宋沧还未回。她倒自在,寻了个树荫处倚着歇得踏实。待听得有了人气,引了宋沧相见,亦没过多闲话,将那布条递与了宋沧后寥寥数字略提了前因后果。
来时本想了两句劝诫之言,却见宋沧捧着那几缕绢布面如菜色,抖如筛糠,薛凌又心有不忍。道:“本该早些拿来给你,恐勾起你伤心往事,宋将军故去已久,你勿多伤怀,但记得以后不要以身犯险便是。”
她自来要强,总觉让人瞧见脆弱落魄皆是尴尬事,推己及人,念着宋沧也想独处一会,便推说有事,要早些回去。
宋沧从呆滞中回身,忍了悲愤将布条拢于掌心。因着宋柏长守平城缘故,父子间多有书信,虽人临终绝笔与平日有异,他仍能认出来上头该为宋柏笔迹不假。另一面,也是信任薛凌不会拿此事骗他。
但见绢布上残血斑驳,这半年的春风得意顿成梦幻泡影,三年前的宋家祸事霎时重回眼前,可皇帝却是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形象成了……深得他心的魏塱。
他有数月君臣恩义难舍,一腔凌云壮志难收,爱恨交织间无暇多留薛凌。张嘴喊了“姐姐请”,眼见她转身走出两步,就急忙将手心打开,只慌乱一瞥,再不忍看上头凌乱,连布条带手掌一并捂到了胸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