弋寒起身一抖衣襟,跪倒在地:“臣逾矩。”
“不恤君之荣辱,不恤国之臧否。”
薛弋寒没答,却是魏崇正声接了话,别有意味看了两眼跪着的薛弋寒,没有喊他起来。
君心不可测,屋内一片死寂。皇帝与薛家,就算生了嫌隙,也不能借着这点微末小事发挥。先帝在位时间也算长,故而魏崇与薛弋寒的年少时光拉的颇久。如果才为君两三载就翻脸无情,总是有点古怪。
一群人都是大浪淘尽之后剩下来的风流人物,什么场面没见过。没有把握的事,多说多错,少说少错,躲的一时是一时。
好在尴尬并没持续太长,魏崇板着的脸突而放开,哈哈大笑,指着薛弋寒喊得欢快:“偷合苟容,以持禄养交而已耳,谓之国贼”。又转向太傅道:“我替弋寒背过了,老师饶了了他罢。”
江闳记得当晚珍馐玉盘,那时他还没冠上国公的名头,关于皇室与薛家的廊腰檐牙更是无从得知。若人人都瞧的出来里头龌龊,那多年的“手足情深”实在是白演了。
也未必就是演,凭什么不能是真的呢。不管老虎是出去什么心态将那个娃叼了回去,又有谁能断言,长大之后,老虎与孩子之间的情谊是假的。
人血俱是一腔温热,年少莫逆,同窗共读,连喜好都着人特意引导着,如果什么也生不出来,何苦费这么多心思。
江闳是被一张大饼生生砸醒的。夜宴大半年之后,某日散朝,魏崇将他召入书房,笑说魏熠年岁见长,开蒙已久,该正经着入学了,问江闳可愿让家中长子江玉枫伴读。
江闳且喜且惊,喜的是这等好事居然落他头上,惊的是魏崇的态度全然一本正经,是切切实实的在问他愿不愿意,而不是那种委婉的命令我要你家儿子伴读。
他知魏崇一直恭俭从谏,但并非毫无主见,日常也是君威甚重。且伴读这事,算皇恩浩荡,怎么也轮不到问他一介臣子愿不愿意。只当时境况,没时间给他细想。便是有,他也未必就会选其他的。
“臣,何德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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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7章 跳梁
江闳屈膝跪下,双手交叠,额头重重叩在地上。这饼太大,他吞的太急,整个卡嗓子眼,一时半会咽不下,卡的“何能”二字都没喊顺溜。
魏崇快速绕过书桌,亲自扶起江闳道:“京中众家小儿,朕独喜你家大郎。”
江闳喊了两句谢主隆恩,欢天喜地的将江玉枫丢进了宫。过往本该到此了结,给太子培养些势力实属理所当然,上几代与薛家多也是这个缘由在,江闳并未作它想。
变故来在江府的某四五六七八房姨娘说是有孕了。江闳本人并不甚喜女色,只府中一直人丁单薄,洒了些银子出去权当买几尊送子观音供着。毛病出在谁身上没个确切说法,反正买回来的七八个小娘子也并未实现他三年抱俩的愿望。而江家家大业大,江闳本人也有好几个兄弟叔侄,只他尤为出彩罢了。但这个出彩,若是后继无人,要来又有什么用。
再看如今江玉枫是下一任帝王的身边人,江家子嗣本就要多多益善才好。猛然听得家里那么多肚子总算有了个动静,喜的他揽尽京中名医,力求日日拿云团裹着那小娘子过活,就怕一个差池没了。
只要能平安落地,儿女他都喜欢的很。若为男,就跟玉枫一样,兴家辅国,若为女,借着哥哥的名义,青梅竹马,来日方长。便是此生愚且鲁,江闳都觉得也无甚要紧,府里多个奶娃喊俩声阿爹也是桩喜事。
此时离江玉枫伴读已有数月,人一送进宫,他这个当爹的想见还得通传,江夫人早晚叹气,怨着不该揽下这苦差事。时间一长,江闳也多有心焦。
仍是散朝后的单独召见,连天上日头都相差无几。江闳看魏崇脸色为难,颇有些揣测。近来要紧的政事不多,但大小也有那么几件。哪朝哪代都不能完全海晏河清,自魏崇登基以来,从未出现大规模的饿殍遍地,足以说明他治国有方。只梁境泱泱万里,不顺心的东西总得隔三差五来点。
江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朝事,捡了两件自认为重要的正要开口。却是魏崇先深深叹了一口气,继而道:“你家玉枫,朕心甚悦。”
这话与江闳想的事风牛马不相及,不过他瞬间反应过来,恐是江玉枫在宫里犯了什么事,赶紧跪倒在地,请魏崇怜江玉枫年少不知事,若与太子有何不当,他这个当父亲的愿一力承担。
他趴在地上,看不见魏崇脸色有些古怪,只听见脑袋上方君王语调在偌大的御书房里如烟云渺渺般飘忽无定。以至于他事后怎么回忆,都想不全魏崇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。
直到魏崇喊了一声“起来吧,坐着说话。”
江闳擦了擦鬓角冷汗,躬身退到椅子处坐下,方缓缓抬头看向魏崇。他自然未敢直视,只略抬了头能让魏崇看见自己脸上表情,免得帝王生疑。虽不知道今日所谓何来,但他已然得知,皇帝叫自己来,并非国事,而是为了江府家事。
后宅风雨本是大多无人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