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不同的是,霍云婉手里并没什么东西能让薛凌跪下来,且她是个女儿家,更懂姑娘家心思些。不管薛凌是怎么养出来的,出现在皇宫时,确确实实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,总是免不了有一点身份带来的影响吧。
何况,她二人之间暂时并未有什么不愉快,反倒有两分惺惺相惜之情。所以,霍云婉更想哄着薛凌,将性子引的柔一些。
薛凌与京中众人皆是有所背道,反与霍云婉一见如故,非要究其根源,不过是自负的人容易因初见的固有印象去左右自己对旁人的喜好。而这种盲目的喜好,会让她专注于喜欢或者厌恶的点忽略别的,从而使喜者愈喜,恶者愈恶。
如智子疑邻,你既认为一人是贼,他睡着了,都像是在假寐。
她只因初识苏姈如和江闳没能得到什么好相与,便一并抹杀了这两人的所有,横看竖看全是不好。而霍云婉,并不见得就是什么善类,只没见到之前,她便知霍云婉与霍准和魏塱都不合,已然无形中加了一层认同感。
见到之后,与霍云婉共事也并不是其他人那般要强求威胁,而是坦荡共谋,自然亲近更多些。
可惜江闳没这个机缘,三年前的事情早就无力回天,便是前几个月的相认,想善了,也不是什么容易事。安抚是又是件糟心活儿,而且他自问不能哄着薛凌放弃宋沧,倒不如,换条路子走。
江闳的想法来的强硬而直接,直接砍掉薛凌的腿就好。只要这个人矮一截,腰挺的再直,不还是要比人低一头么。他不了解薛凌,也无从了解,但几十年的识人经验足以让他窥得薛凌的一二弱点。
千里之堤,溃于蚁穴,只要这一丁点,已经足够了。
他的算盘也打的极响,以对薛弋寒和那位三朝太傅的了解,纵是薛凌断了腿,稍作引导,该是能学会爬的,并不会就此废了而寸步难行。如此就甚好,大家俱是伏在地上吞污咽垢,谁也别嫌弃谁。
没准,还能凑活着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人桥段来。
这中间出了一个天大的岔子,江府并不知薛弋寒死期。当年薛弋寒下狱之后,江闳虽在朝堂上蹿下跳,却对狱中的情况避之不及。甚至于,他根本不知道薛弋寒是自尽,还一直以为是魏塱赶尽杀绝,连免死金牌都徒劳无益。
他确实庆幸过薛弋寒死了也好,但人的恶念,很多并不会真正实施。那时的江闳,决然没有在背后动过手脚要置薛家于死地。江府参的,是薛弋寒枉顾律例、纵子行凶。
这个罪名其实是给薛弋寒铺了个台阶,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的局,是让江玉枫去多瞧了两眼小丫鬟,而不是别的事。江大少爷一条腿加点人命官司,足以让魏塱借题发挥拿掉薛家兵权,又不至于伤筋动骨,搞出个什么以死谢罪的重责。
事态的发展,显然大大超出江薛两家预料。薛弋寒已死,心境无从得知。而江闳今日方晓薛弋寒竟是自尽,他有一瞬间的悲怆,又转眼烟消云散。
不过,不管薛弋寒究竟怎么死的,其实都不会更改今晚的对话。他嘴里的数十年同僚情谊,即使知道了薛弋寒是自尽,也就是仅仅值得在毁灭薛凌之前,脑子里先闪过一个念头“弋寒兄,你若尚在,必然也是希望磨一磨你家小儿性子的。”
天地对生死之事倒是公平,活人替死人背一身原罪,而死人只能任活人为所欲为。
他打断薛凌的话,顺着“我爹”二字,斩钉截铁道:“你爹不该让你长在平城。”
薛凌听过无数不该,但很少听谁说薛弋寒不该做什么,这句不该更是闻所未闻。她生在平城,冠姓为薛,不随阿爹在长平城,应该去哪?
疑惑无法赶走忧伤,却生生掐住了她原本想说的话,只能愣愣看着江闳,等着下一句。
“薛家的儿子,该在京中为质,与下一任帝王伴读,成为至交,这是梁数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。你以为,薛家几代单传,是凭空来的?当年薛弋寒不愿,先帝怜他发妻新丧,龙恩浩荡不予强求。三年之后,他仍未送你回京。”
江闳停了片刻,看着薛凌,一字一句道:
“他送回来的,是西北兵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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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3章 跳梁
“这件事,普天之下除却瑞王你我,再无一人知晓。”
慕厌站在一边,没有插话,他算不算得人,自个儿也做不得主。薛凌听得江闳前头,本是悲不自胜,眼看着要掉眼泪,却又被江闳最后一句话生生噎了回去。
“到底是怜我……娘亲……新丧,还是当年恰逢我爹鞍甲,大破……胡……人,皇帝不敢强要,三年之后眼见西北邦安,就兔死狗烹,逼着我爹还了兵符?”
薛凌甚少有过机会提起柳玉柔,所以娘亲二字喊得“结巴”,又记起那场仗根本就是个局,一句话更是说的磕绊,配着脸上瞠目,哀怨淋漓尽致。